小南瓜

镣铐下遇到你


如果我们生于黑暗,那不是我们的错。

 

我们拥有同样抗争的灵魂,我们向往自由,向往希望,向往彼此。多幸运,在镣铐下遇到你。

 

亲爱的。

 

 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 

 

 

“警报!警报!前方发现0714!前方发现0714!”

 

“呼叫总部!0715摧毁侦查台!0715摧毁信号塔!疑似携带大量武器!”

 

“呼叫总部!请求支援!0714……嘟……嘟……”

 

前方传回的讯息逐渐变成一大段杂乱的电音,站在侦查总站的人却依旧麻木,像极了一堆代码,僵硬认真的执行着任务。

 

就算迫在眉睫,他们也感受不到慌乱。

 

他们是公认的优秀人类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这里是优胜劣汰的世界。

 

所有人都信奉一条规则,那就是只有放弃懦弱卑劣优柔寡断的本性,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。

 

于是一个神秘的训练营应运而生。它不仅培养、训练、选拔这些人才,而且能把这些人才捧到难以企及的地位。

 

只要从这个训练营走出来的人,无一不是显赫一方的大人物。

 

人人仰慕,人人向往。

 

训练营的操作方式也被狂热的大众扒出,公布在公众面前。舆论所向,训练营的主考官趁势推出了一枚小小的芯片。

 

他的指甲修理的很仔细,挽一下袖口,口吻冷漠又生硬:“训练营选拔面向大众,只要植入芯片,就可以参加第一轮考核。”

 

这一句话,不知道多少人断送了生命。

 

因为第一批贸然植入芯片的人,死亡率高达百分之八十。主考官的脸又出现在国都最大的宣传屏幕上,嘴角冷漠呆板的弯成一个小小的弧线。

 

“芯片的作用是为了清除人恶劣无用的本性。情意深重不可自拔者,芯片无法启动,会触动自爆程序。”

 

没有人站出来反对。所有人都在沉默。

 

有的人心怀侥幸想自己万一可以成功,有的人不屑一顾想关自己什么事。他们都没有想到,十年之后,这枚小小的芯片,变成了人人必备的通行证。

 

训练营培养出的高端人才脱离了政府的控制,废除旧法,另立新朝。

 

没有安装芯片的人,都是罪犯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,当初那个风光无限人人向往的训练营基地,变成了一座监狱。

 

困在这里的人,都是没有安装芯片的人。

 

他们被强硬的控制在这里,被迫进行教育改造。三个月的禁闭,留给他们“反省”,三个月后,会被强制进行芯片植入。

 

他是第一个二进宫的罪犯。是第一个从训练营里成功逃出的人。他此刻被拷着手踹进禁闭室的时候,脸上依旧带着阳光一样的笑。

 

这里的人几乎要忘记阳光的样子了。

 

可是看见他的脸,第一个从脑子里蹦出来的词语,就是炙热又遥远的太阳。

 

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”

 

他的笑声张扬的飘在训练营的大门口,在守卫凶狠的攻击下,混着血气慢慢飘散,散在了每个人心里。

 

只是不知道,那些被芯片强制改造的心脏,还会不会再悸动。

 

那个人被关在最里面的房间里。不吵不闹,不吃不喝。

 

训练营不能背负危害他人生命健康的罪名,守卫没有办法,把他带了出来。带着重重的镣铐,慢吞吞的走出了房间。他被分了代号,同这里的每个人一样“活着”。

 

他已经要忘记自己的名字了。

 

在这里,他的代号是0714。这是他被抓进来的第九十天。今天,他要跟几个不认识的人一起,被强迫植入芯片。

 

对面缓慢的走来一队人。他眼尖的看到,对方衣服上大大的代号。是个年轻的男人,眉梢有颗活泼的小痣,皮肤很白,眼睫毛长长卷卷的。

 

对方也在看他。带着一点儿探究。

 

于是他打了个响亮的口哨,在卫兵凶狠的攻击下,毫不在意的抬着苍白的脸,朝那个年轻男人灿烂的笑了一下。

 

“你好啊。”

 

他努力的调动声带,晦涩的发出几个凌乱的音节。这里的人很少说话,尤其是他们这些罪犯。

 

差不多三个月没有开过口了。

 

他的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。但还不错,他笑一下,像是很满意自己低沉的声线。

 

这要是在过去,该算是耍流氓了。他慢吞吞的笑,在心里偷偷嘲笑自己。也不知道对面那个小朋友,有没有被吓到。

 

他抬起眼睛,沉沉的朝对面看去。

 

他们在镣铐下第一次相遇,没有多余的话,眼神里都是热烈。

 

那是压迫之下,对于同类敏锐的观察力。热烈之外,都是庆幸。他咳嗽着站直了身体,唇角传来湿润的触感,应该是流了血。

 

那抹红鲜艳的很,缓慢的滴到银光森森的手铐上,艳的刺痛眼睛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“0714——”

 

守卫的声音迟疑了一下,目光在他脸上逡巡,“你已经植入过芯片了。”

 

他笑一笑,眼尾上挑,很凌厉的扫过守卫眉骨上大片的伤。那是他上次逃亡的时候留下的杰作。可是面前的人目光疑惑,却没有对于他的愤怒。

 

他想,这样的人,大概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罢?

 

“你觉得我们一样吗?”

 

他反问到。

 

我有喜有怒,我反叛又热烈,我——跟你们是不同的。就算我身体里被迫植入了那个该死的玩意儿,我,也是不同的。

 

他看守卫的眼神有些怜悯。

 

守卫被他问的语塞,皱着眉头纠结了好一阵子,才转身去向上属汇报。

 

他哈哈大笑,把胳膊抬起来架到脑后,很嚣张的走了出去。他被证明已经植入芯片,他不再是罪犯,于是剩下的守卫拿他没有办法。

 

他吊儿郎当的在各个房间里晃来晃去,在最后一个房间里找到了刚才的那个年轻男人。

 

“早知道,我就从左边开始找你了。”

 

他凑近那个男人,眉眼带着笑,口吻有些小孩子的俏皮和抱怨。

 

“为什么?”

 

那个男人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躲开他,目光软乎乎的,瞧着他。

 

瞧得他心一下子就软了。

 

“因为想早点看见你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那个男人还没来得及答话,守卫的声音就从身后远远的传了来。

 

“0714——你的报告被审批为不合格,需要二次植入芯片——0714!0714!”

 

他侧着耳朵听了一句,再抬起眼睛的时候,看见面前的年轻男人很是不安的眼神。于是他很耐心的弯了弯腰,像去逗哄一个小孩子一样,

 
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 

守卫的声音很快就连接到了广播,整个训练营都充斥着令人窒息的高喊。他毫不在意,很礼貌的弯着腰,绅士的等待一个回答。

 

审判就在我头顶,可是我还是固执的,想要先知道你的名字。

 

那个男人犹豫了一下,眉毛轻微的一动,带着那颗小痣也轻轻抖动,“0715.”

 

“我不是说这个——我问你的名字,亲爱的。”

 

我们不是冰冷的代号,我们曾有姓名。

 

“名字……名字?”

 

那个男人很迷茫的抬了一下头,看进了他的眼底。

 

“阿弥。我叫阿弥。”

 

他伸出手,像是想索取一个拥抱,神情又很迷茫,像是忘记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。

 

“带我回家吧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“我带你从这里出去,好不好?”

 

他把身子弯的更低了一点,鼻尖那颗圆滚滚的痣去亲吻对方光洁的额头,他的眼睛带着蛊惑,比扬声怒吼的广播都吸引人。

 

阿弥的睫毛动了动,蝴蝶一样,回答他说好。

 

于是他们手牵手开始流亡。

 

从浓密的树荫下奔跑到森然的雕塑群中,他们持械反击,看着头破血流但依旧面无表情的守卫在身后紧追。

 

阿弥转头看着他,久违的阳光从天空上阔气的泼下来,溅伤了阿弥的眼睛。

 

他把手覆在阿弥眼睛上,替他遮一遮。

 

“过一会儿就好了。”

 

他轻声哄着阿弥,像在哄一个孩子。

 
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 

阿弥的声音清清亮亮的,睫毛软软的挠着他的掌心,他没有松手,却很明显的怔了一下。阿弥安静的等着他的回答,呼吸轻轻的。

 

“我植入过芯片。”

 

好半天以后,连枪声都不大听得见了,阿弥才等到他的回答。

 

他的声音飘飘的,裹着一层厚厚的阳光,怎么都落不到实处。他的掌心烫的很,就好像把整个滚烫的心脏都藏在了掌纹里。

 

“那东西的作用越来越强了。”他苦笑一声,跌坐在那片废墟里,手腕轻轻搭在膝盖上,仰视着站在面前的阿弥,“我不记得了。”

 

我不记得我的名字,不记得我的来处,不明白我的归处。

 

“阿弥,我的阿弥。”

 

“我不想忘了你。”

 

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,可是他不想忘记他的阿弥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他找到了一个坑道。

 

高高的土坡,从上面跳下去,像跳进了一座平地而起的城堡。

 

“我们一定会被找到的。”他把阿弥的手笼在掌心里,侧过脸去笑,

 

“害怕吗?”

 

阿弥被他拉着,在他的目光里慢吞吞的摇头。又蹲下来,指着地上发光的某个物什,用眼睛瞅着他。

 

地上滚落着一枚灯泡,尚且亮着光。不知道是哪年何月的先烈,留下这一粒抗争的火种。他伸手去掩那颗亮闪闪的灯泡。

 

光线从他的血肉里穿透出来,变成一簇火热的红。

 

阿弥低着头,慢吞吞的抱住他的腰。坑道里太冷了,枪声和炮弹从他们头上掠过,恍惚间,还以为是欢庆他们胜利的礼炮。

 

他们曾奢望站在阳光下,互换尾戒,他的阿弥笑得开心,眉梢的小痣在阳光下软软糯糯的。

 

“带我回家吧。”

 

他们靠着彼此,在苍枯的荆棘里,依偎着度过最后一个夜晚,热烈的度过一生。

 

不知道是谁先开口,不知道是谁应了声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“阿弥。”

 

他看着阿弥的睡脸,轻声的呢喃。

 

“阿弥,我不后悔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“请你们服从法律!立刻投降!”

 

服从,还是顺从。

 

夜快要过去,他笑了一下,把阿弥搂紧了一点。这里太冷了,他们穿着那件带着代号的宽大制服,只能彼此相拥来汲取热量。

 

他拿鼻尖碰碰阿弥眉梢的小痣。

 

两粒小小的痣撞在一起,两颗热烈抗争的心脏撞在一起。

 

“我们出去吗?”

 

他玩着阿弥落在眉梢的碎发,弯着眼睛,亲密的呢喃。他的目光太热烈,像是遥远又灿烂的太阳。

 

阿弥沉默了好久。

 

耳畔的枪声越来越大。

 

他也不去催,站在阿弥身边,脚尖拨弄着那个已经不亮了的灯泡。

 

大片的灰尘被枪炮荡起,黑压压的盖在坑道上面。阿弥终于抬了抬头,细细的指头扣住他滚烫的掌纹,低声同他说话。

 

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”

 

如果我们生于黑暗,那不是我们的错。有错的是世界,是不公平的社会。我们戴着镣铐,依旧在枪声里起舞,我们望向彼此,目光里都是热烈。

 

我们在镣铐下相遇,这是最美的场景。我们拥有同样抗争的灵魂,我们向往自由,向往希望,向往彼此。

 

多幸运,镣铐下遇到你,亲爱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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